暮时将至。
岳鹿寺灯火葳蕤,檀香的气味裹挟初秋的凉意落在殿内僧人之肩,他挥挥手轻轻撇去枯叶。
僧人习蒲团而坐,已有几个时辰,却未曾有人入殿叨扰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”
寺庙的暮钟敲响,紧敲十八下,慢敲十八下,不紧不慢敲十八下,将好五十四下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僧人未曾转身过去,便开口道。
“若说我来,你也会等我;若是不来,倒是我的过错了。” 这人踏进殿内,却站在僧人的背后,不再向前。
“年年如此。” 僧人双眼微闭,香油灯火苗的影子,映衬在僧人的脸上,平静又安详。
“福元,当年初入佛门,你的肉身因渡劫而毁,而后世人却并不知你这尊佛,你的法身留于寺庙内继续修行,魂魄却被勾进忘川,此般何为?”
这人直呼僧人法号,问起问题来也丝毫不客气。
僧人却未露难为之色,平静的给出答案:“菩提只向心觅,何劳向外求玄?世人不知我,我却知晓世人。世人求佛拜佛,而我即是佛。人纵有三魂六魄,肉体迟早堙灭,以我与佛之缘,渡魂魄入忘川,不进六道轮回转世,留法身于寺修行,成我大业也。”
僧人似乎早已将两人的对白了熟于心,继而说道:“贫僧自六根清净后,便知晓今日即是我与你重逢之日,你忘却身后事,年年为新人,却仍然记得每年今日找寻于我,我自然给你你心中的答案。”
“你怎知我这些?” 这人疑问道。
僧人微微一笑,却仍然盘坐于蒲团不肯回头:“忘川那孟婆给你煮汤,每每寻我以后必吞下一碗才可留在忘川,下一年再在孟婆处寻得一解药来寻我。今日,已是你寻我的第八十一年。”
“我没有肉身,无法转世,也只剩一丝魂魄。可我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。” 那人说道。
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佛性常清静,何处有尘埃?万事皆有因果,贫僧当初抛下肉身和魂魄只为寻求贫僧的答案,已有违天理,偿还罪孽足足九九八十一年有余。今日之后你便不必再饮那孟婆的汤,直接投入轮回吧。”
“那你究竟是谁?我为何年年都要来此地?” 那人锲而不舍的追问。
“一切皆因缘。苦、集、灭、度,人人必得之。这个世间没有独立存在的,更无亘古不变的,镜花水月,如梦如幻,贫僧所种下的因,必有果来寻贫僧。还得是寻贫僧足够九九八十一年,常人道飞升成仙,贫僧不为仙位,只为因和果。”
说罢,僧人从蒲团上站起,慢慢回身,定睛看那未曾谋面八十年有余却又熟悉的面孔。
“贫僧已偿还因果,施主还是速速随孟婆而去,勿耽误吉时,投入六道轮回吧!”
那人定睛一看,随即摇头笑道:“忘川八十年,频频发问,缘竟如此。你说‘佛性常清静,何处惹尘埃’,可我觉得明明就是‘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’。待我投入轮回,想必也是你的飞升之时。”
夜色已至,秋风吹拂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,油灯忽地一下灭了,随即又亮起,可此时只剩一尊无言的佛像和空空如也的庙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