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下午，铃声响起，高考结束。

  我走出考场，打了出租车回学校，心里有些莫名地空。

  山西的六月是烘热且闷的，我摇下车窗，思绪放空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，出租车司机抽着烟，从后视镜扫了我一眼，扯着嗓子找话题：“你是——高考的？”

    我点了点头。

  他一下就来了兴致，话匣子也打开了，“高考完好啊，我闺女也是高考的，但是不在这儿考，她和我女人在北边县里住着，马上就要过生日了……”

  我讪讪地笑着，偶尔搭一两声，听他讲了一路。司机一个转弯，目的地就在眼前，他在路边停下车，我低头扫码付款的时候，他忽然开玩笑似的问：“高考完了就能谈恋爱了吧？”

    “啊？”我茫然地抬头，却透过前挡风玻璃撞上那双眼睛。

    刘星宇。

    他跟几个兄弟站在树荫里勾着肩膀说笑，眼睛只在我这里停留了一秒，立马就移开了视线。我知道，他没看见我，我却刹那间错愕了，心跳乱了节奏。

    是啊，高考完就能谈恋爱了，但不会是和他。这个我暗恋了三年的男生，我到最后都没敢告诉他，我很喜欢他，还有……谢谢他。

  故事的还得从2019年的秋天说起。

  那时候我刚刚步入高中生活两个月，就接连遭受一系列令我迷茫困惑的事情，高中学习的紧张感也压得我喘不过气。逐渐，我就变得邋遢又迟钝，不爱跟人说话。

    这样的状态一直到某一天，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，她问：“你最近状态是不是不太好？”

    “还行……”

    “我觉得你有点累，希望是我多虑了，”班主任顿了顿，“你是政治课代表吗？咱们班别的科目都有两个课代表，唯独政治只有你一个课代表，你再选一个课代表吧，帮你分担分担。”

    我讪讪笑着。我确实感到疲惫，但原因根本不是什么课代表，相反，我认为只有一个课代表对我来说更方便，但我不好开口拒绝老师的一片好意，只能点点头，答应了。

    那个下午，我和班主任对着名单左选右选都不合适，后来我俩都没耐心了，终于，老师手一指，“不选了，就他吧。”

    刘星宇。虽然是一个班的，但我们从未说过一句话。

    这个男生在我眼里就像隐形过一样，高一的两个月里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，如果不是老师提起他，我甚至忘了班里还有这号人物。

    我试着去找他交流，却发现他根本不想搭理我，趴在桌子上半晌不说话，我那句“能不能请你做政治课代表”的请求他更是一百个不愿意。

    我心里暗暗叫苦，强压下不痛快，他走到哪我走到哪，死缠烂打似的，一路上恳求。

“算我求你了，你做我的课代表，以后见面我喊你一声哥行吗。”

    听到这儿他噗嗤一声笑了，停下脚回头。

  “同学，你还挺……”

    后面的话他憋住没说，但我俩的关系好歹是拉近了。

    他果然同意了跟我一起当课代表，我们两个开始分工合作，他负责123组，我负责456组，他负责去办公室候课，我负责布置作业，两周一换，就这样互不干扰，倒也挺舒坦。为了分配工作之类的方便一点，我俩加上了QQ。

    后来，我们聊的越来越多，不只是学习相关，周末的时候他总是私聊问我：“你想吃什么，哥路上给你买点。”我乐了，“当我是小孩子呢？”他又问，“那你喜欢听什么歌，我唱给你听。”

    我说了一首歌出来，他没听过。

    他说，以后肯定会唱给我听的。

    这个人，是真把我当成他的妹妹了。我有点无奈，明明只不过是句玩笑而已……

    秋天马上结束，天气极速转凉，我俩每天都一起走，去食堂一起走，接水一起走，回宿舍一起走。

    我渐渐习惯了下晚自习后等他，他打球时接过他的外套。他也习惯了下课帮我拎书包，到宿舍门口再还我。

    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，却又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化。

    慢慢班里有人问我们两个是不是在一起了，我笑着说没有啊，他们问那你俩怎么干什么都一起，我看了眼刘星宇，他也看了眼我。

    2019年的最后一个月来了，我去找刘星宇吃饭，却恍惚间听到他在和班里面另一个不喜欢我的女生讨论我，我站在教室后窗扫着目光，果然是他们两个人。

    刘星宇的声音很低，只能看见那个女生笑的前仰后合，他们的对话偶尔提起我的名字，我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。那天吃饭我没有等他，就那样走了。

    晚上回宿舍，他跟了我一路，“走那么快干嘛？”他看出来我心情不太好还故意问，我走得更快了，“我困，行不行？”

    他一把拉住我，“你怎么了今天。”我愣住了。

    拉手了。

    不是，我们同学之间，普通的课代表之间，简单的朋友之间，是可以拉手的吗？对于我这个从小到大只敢跟女生说话拉手的人，他就像第一个越过我防线的人。

    他拉了半天没反应，最后看到我尴尬甚至到扭曲的表情，赶紧松手了。但他表情没有一点变化，眼神甚至不看我一下，好像这种事情他每天都做，见怪不怪了，又好像刚刚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。

  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感觉我有点喜欢上他了。

    他总是对我很好，去食堂吃饭让我刷他的卡，经常下课往我桌子上扔块糖。

    但每当我想试探地问他：“你是不是喜欢我”的时候，他又低头岔开话题了，问又不肯说，想又想得紧。

    那一年的最后一天，学校的跨年会，他西装笔挺上台唱了歌，聚光灯打向他，有人吹着口哨高呼他的名字，欢呼声越来越响，我淹没在观众席里，看着他的脸在闪光中忽明忽暗，他唱歌真的很好听，我然觉得他很耀眼。

    但我很享受这样的日子，起码，学校里面有人愿意对我好，我也愿意对他好。

    这种惬意的生活一直持续到2020年放寒假。

    放假后我们的交流就只剩下在手机上，一开始还会每天聊些，到后来，越来越少。

-除夕夜那天晚上，我按下手机。

“刘哥，新年快乐，打游戏吗？”

“我在路上，等我回家。”

    等我回家，这一等，就再没给我发过消息。

    那天晚上，春晚早结束了，大家都在朋友圈贺岁，发着2020年的新年愿望。最后所有人都睡了，我还在等。

    我怕，万一我睡着，没回他消息怎么办。结果当然是，没有等到。

    ——就这样，一直到了大年初一早上。

    从前我问过他生日在哪一天，他不告诉我，我追着问，他拗不过我，最后才告诉我：3月9日。我坐在家里掐算着日子，正好是寒假开学以后，我可以用这个寒假，亲手准备一份生日礼物——

      天意弄人，那年疫情肆虐，原本的三月开学延到了五月开学，所有人在家上网课。

那份礼物最终还是没送出去，我失落地把它拆碎了扔进垃圾桶。

    再后来，五月就这样到了，开学了。

    我又见到了刘星宇……和他的女朋友。

    他有些仓促地用余光扫着我，手轻轻拉着那个女生的手。我嘴一咧笑了，心里暗骂刘星宇你是真的狗，你找到女朋友了，哪怕告诉我一声也行啊。

    你是怎么做到跟我一声不吭整整三个月的。

    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。

    还有，除夕那天到底什么时候回家。

  那个女生和他在一起一个月就分开了。

  但我跟刘星宇却没有因此而和好，我们再没说过话。

  他还是会习惯性地帮我，看到我在拉窗户会帮我拉开，看到我在搬桌子会从我手上接过。但我们再也不一起放学，一起吃饭，再也不说一言一句。

    高二，学习压力重了起来，我跟刘星宇分到了不同的班。他的学习开始有了起色，慢慢地，冲到了文科年级第一，他也有了属于他的小迷妹，但他好像一心就只在学习上了。

    偶尔我听到年级里不认识的人提起他，说着“那个刘星宇好厉害，次次都是年级第一。”时，我心里竟然会暗笑，我其实由衷地替他感到自豪。

    2020年模糊中走过，这一年我们没有说一句话，我的生活开始逐渐步入正轨，我也认识了一帮好朋友，渐渐的，我好像放下刘星宇了，我开始刻意地不去关注他，周围的人提起他的时候我开始装成一个不熟悉他的陌生人，我开始适应新的生活。转眼间，2021来了。

    又是一年跨年夜，那晚，我在家里和家人说笑，一手抓着瓜子仁往嘴里送，另一只手刷着微博，坐在沙发上傻乐呵，一直到凌晨两点还没睡，还在跟朋友们耍。

    忽然，屏幕最上方弹出来弹窗。

    好友刘星宇发来消息。

    没有任何思考，就像是身体不受控制，我几乎是看到就点了进去。

    他发过来一首他弹唱的音频。我知道他唱歌好听，弹吉他也好听，两年前他问我想听什么歌，我随口说了那一首，他向我许诺以后肯定会唱给我听的。

    没想到一年过去，他还记着这个承诺。

    马上他又发来消息：“向着光，新年快乐。”

   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。为什么要突然给我发这个，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忘掉我们之间的所有，为什么又要让我回忆起来。我很想跟他再像以前那样开着玩笑说一堆不着调话，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。

      很久以后我才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真正的他。

      原来他的生日不在三月，而是在六月。

      原来他初中是混混，高中以后恶补了很久才爬到年级第一。

      原来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纯情呆板，他以前经常去酒吧，有过很多女朋友。

      但，都不重要了，现在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。

    时间就那样一点一点磨净，高考完的那个下午，我就站在路边，看着树荫下打闹的少年，鼻子里有点酸涩。

    感谢你带给我高中时期最快乐的时光，感谢你成为我支撑下去的希望。这句“我喜欢你”憋了三年也没告诉你，而且我以后也不打算再让你知道了，就让这份天真的感情永远埋在我心里吧。

    我其实早就忘记，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刘星宇，

    但是就在我看向他的那一刻，我忽然间回想起三年前某个晚自习在教室里的一幕。

    三年前，那个晚自习，我偷偷给刘星宇传小纸条：

    “你看新闻了吗，听说今天晚上会有流星雨，也不知道咱们这儿能不能看见。”

    他写道：

    “看不见也没关系，教室里就有流星雨。”

    或许从那个时候，我就喜欢上了你。